江梅与汪伊达访谈:深度呼吸: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的十九个样本

       
深度呼吸: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的十九个样本

江梅与汪伊达访谈

 

江梅:在国内的时候,就开始画画了吗?学的什么专业?

伊达:对艺术感兴趣很早,但真正开始画画却很晚。在国内学的是装潢美术,在那个年代,没有太多的选择。

江梅:后来怎么会到美国 夏威夷州立大学美术系留学?

伊达:当时在国内大学毕业后,便留校任教。希望能再学点东西,但当时报考研究生受年龄限制。同时,对现代艺术存有相当的好奇,很想出去看个究竟。

 江梅:你到美国的时间是 1980 年代末,而国内正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八十年代现代美术运动,初踏入异国他乡环境,你是否有“水土不服”的情况,这个“水土不服”不仅指生理,更是指文化心理上的?

伊达: 用“水土不服”来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是相当贴切的。美国学院派的学习让我经历了对現代西方艺术的困惑,摹仿,狂热和迷失。经过多年的海外生活以及对各类艺术流派的探索,我开始慢慢沉澱下來,逐渐地学会了在西方文化和五花八门的现代艺术中提炼,吸收我能理解消化的东西,逐步在变化莫测的现代潮流中找到一个比较适合自己的创作出发点和对话平台。总的来说,我经历了一个从东方到西方,从创作到思考,从平面到装置的适应与演变的过程。“水土不服”是有它的多症性的。 如今全球信息高度流通,人的流动性也很大。由于信息的发达,表面的“水土不服”的症状相对减轻了,周期也缩短了, 但文化心理上的“水土不服”是无法消除的。尽管我喝着异国的水,踏着他乡的土已有二十年了,我仍然觉得无法完全融入或者是不想完全融入他们的水和土之中。

 江梅: 夏威夷州立大学美术系的艺术教育方式是怎样的,请谈谈你在其中的感受。

伊达:夏大美术系有十个专业。美术本科教育基本以各专业修学分为主。学生除了学习本专业的基础课外,还可以按照兴趣选修一些其他专业的课程。对研究生实行的是不分专业的研讨课教育。研究生的课程基本以探讨现代艺术理论为主。近年来美国的高等艺术教育更趋向理论性和概念化,因为大多数中青年教师本身就在这种教育体系中长大。这类艺术教育体系, 往往造成学生眼高手低,只有想法没有手法的局面。我个人认为,有内涵的作品必须建立在相应的理论基础上,概念只有通过有效地艺术语言才能得到充分完整地表达。视觉艺术终究还应以“视觉”为主。

江梅:比较一下中国和美国的艺术教育,你觉得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伊达:就我的个人体验,中国的艺术教育注重基本功训练,强调苦行僧般的勤修苦炼,鼓励学生继承传统为先,考虑突破创新在后, 旨在培养高素质的专业人才。美国的艺术教育则侧重于以艺术发掘学生的自我表现与追求,在早期的启蒙教育中就灌输独立思考和创新的思想,并不以培养专业艺术家为唯一目的。

江梅:先谈谈你的画,你用木炭、黑铅、色粉笔、纸等材料画画,方式上感觉象画素描,但出来的效果却有中国画的水墨韵味,而且基本上就是黑白色调,为什么选择这样的绘画方式?

伊达:从绘画形式和材质而言,我用的是相对朴素的绘画語言和简单的表現方式。艺术完全是一种个人的精神化的東西。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背景, 生活经验和他的生存状态直接影响了他的作品。 這 种 影 响 是很自然而然地融入在作品中的。 這种融入往往是一种思維方式的介入,而不仅仅是某种直接的視觉经验和效果。因此,它是极其真实的, 卻又是无形的。水墨是我的启蒙语言,黑白是我钟情的色調。當我把所有的手段都刪繁就简的時候,它实际上就呈現了一种单纯感。這种单纯,就是黑与白。在一张纯白的纸上表现黑色。现在的生活内容太复杂了,色彩太丰富了。我选择在黑白中重新认识自己,在单纯中表现我们的生活。

江梅:画面上,有很多中国元素若隐若现,古老的门楣、送子的孩童、荷花、水纹、门神……它们好象是在你记忆的大海中沉浮?

伊达:他们最初出现在我儿时的故事里,曾经展现在我的生活中,现在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通过这些形象,我想表达一种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智慧的尊重,希望在尊重中再现它的力量。事实上,只要我们稍微深入体会一下,就会在其中得到许多启示,并能重新理解传统文化和现实生活的互补关系。

江梅:你也做了不少装置,以水墨加图像拼贴绘制而成的《另类誊译》,利用现成生活物品如老式梳妆台、麻将、钢琴琴键等组合的作品,在倒扣的葫芦壳上进行绘制隐喻女性疾病的《现象》……,能谈谈做这些作品时的想法吗?

伊达:在这些作品中,大多的是包含着我个人對当今人类文化生存状态的一种联想 , 对現实生活环境与人的冲突的困惑,以及反映了我作为一个身处在东西方兩重文化中間的艺术家和中西文化交流的目击者对各类跨文化的对话和思维模式的视觉认证。 这些作品从各种不同的侧面展现了一些現代文明現象和問題。 其中包括人与传统历史,人与社会政治,人与自然科学,以及人与高度发展的社会环境的关系。

 江梅:你去年创作的绘画装置《 渗透 · 孳生》,也是与疾病有关的,对吗?这组作品我觉得做得更纯粹些,形式上更加概括简洁了,不知你是否这样认为?

伊达:对,那是有关乳癌的。在形式上作了一些新的探索。目前,这幅作品还在继续延伸发展, 它将在 2008 年夏威夷现代美术馆的双年展中展出。

江梅:《距离与转位》也是你去年做的一个作品,这是你的第一个录像作品吗,怎么想到做的?从作品来看,其实里边图像的感觉挺抽象的,“距离与转位”是什么意思,能解释一下吗?

伊达:是的,这是我录像处女作。促使我尝试制作录像作品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录像是表达这一主题内容的最佳视觉形式。至于“距离与转位”,是出自和隐喻我特定的地理和心理位置。身处在兩重文化之間,让我有机会离山观景,不时地转换角色和观察的角度。就像我在美国被称为是中国人,在中国常常被称为是美国人。这种角色的转位以及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提供了一柄反省自己和观察世界的多棱镜。

江梅:这个作品好象还在继续,会增添什么样的新内容?

伊达:目前有几个方案,基本还计划在手和肢体的运动和变化上发展。

江梅:其实你的作品里,中国文化的痕迹一直很鲜明,那么,你是如何看待中国文化传统与自己创作的关系的?

伊达:中国文化传统是我的母语文化,它决定了我的“身份”和“基因”,自然也就成为我艺术创作的基本语言来源。我一直尝试着赋予它们一定的当代性,让它们与当前的社会建立一种关系。但作为一位生长在中国而生活在地球另一端的艺术家,我处在两种体制的边缘,吸收着两种文化的营养,寻找着属于自己的跨越两者的桥梁。

江梅:从一位长期生活在海外的中国艺术家的角度,你如何看待国内近些年来当代艺术的发展?

伊达:中国现在是一个被全世界关注的国家,中国的当代艺术也成为被关注的热点。国内的当代艺术正处于一个空前蓬勃的时代。被关注是极为重要的。除了国际的关注,当代艺术更需要国内的关注与理解。

江梅:你怎样看待蔡国强、徐冰这样在国际艺术界获得成功的华人艺术家,他们的成功是必然还是偶然?

伊达:在当今多元文化的氛围和环境中,他们的成功是必然的。他们的成功是在于他们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艺术语言,而这种语言的表达方式也获得世界艺术范围内的认同。

江梅:国内艺术家经常要考虑艺术的国际化、当代性方面的诸多问题,你在创作中,有没有思考过这方面的问题?

伊达:我很少单一孤立地思考这些问题。艺术的国际化和当代性不应该仅仅被局限在艺术形式或语言的探讨上。这是一个文化内涵和文化互动的问题。国际化常常和民族传统共存,当代性往往与地域及个性交融。艺术的形式应该取决于内容。过多地追求形式,只能是徒有其表。

江梅:回顾自己的艺术经历,你觉得现在对艺术的理解和最开始画画的时候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伊达:最根本的不同大概在于对其结果的认识。我现在期待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技巧完美的实体,而更关心的是艺术创作中概念与形式的互动,作品的意识形态性,以及通过创作达到自我完善的过程。

江梅:你认为性别对自己创作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吗?

伊达:性别对我的创作并非是决定性的主导因素,但有着不可否认的影响。

江梅:女性面对世界所获得的一些特殊经验对创作是一种阻碍还是促进?或者是兼而有之?女性在创作中有性别优势吗?如果有,体现在什么方面?

伊达:女性的特殊体验造就了她们特殊的创作视角和语言。她们的作品往往并不十分张扬,却常常具有更深更持久地震撼力。

江梅:生活和创作中,有没有产生过希望自己不是女性而是男性的想法?为什么?

伊达:在我成长的年代里和过程中,性别是被有意识地忽略和否认的。毛泽东时代的男女平等教育曾经让我们天真的相信,我们的这半边天和那半边天是一样的。早年的洗脑,让我不曾为性别烦恼。

江梅:女性主义是二十世纪中叶以来西方非常重要的文艺思潮之一,主要针对的是西方历史和现实中存在的男性中心主义思想和霸权,西方女性主义艺术具有非常激进的意识形态色彩,反叛性和挑战性很强。而中国的女性艺术相比较而言,总体显得含蓄、内敛,带有东方思维特点,更注重一种平衡感。你觉得中国目前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性主义创作?

伊达:我们有很多非常优秀杰出的女性艺术家,但作为一个整体的“女性主义”思想及创作而言,尚不鲜明。基於我们的社会发展,文化特点和思维方式,中国的女性主义创作应具有它非常鲜明独特的形式。

江梅:你认为中国女性艺术家的艺术创造对整体的中国当代文化建设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和意义?

伊达:中国女性艺术家的艺术创造是一部分不可缺少和无法替代的内容。它不仅反映了另一半边天的色彩,更重要的是丰富和完善了当代文化的内涵。由于女性艺术家的视角和对生活的体验与男性艺术家不同,她们的创作触角涉及到许多领域和人生的细节,这是男性艺术家所无法顾及的。譬如,我的乳癌作品,就是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去关注女性的痛苦,呈现女性在现代生活中所付出的代价。

江梅:对目前自己的创作氛围和环境,你有更多的期待吗?(可以从社会、政治、文化、家庭等各个角度谈)

伊达: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最大的期盼是希望有更多的创作时间。美国大学的教学和行政工作比较繁重,带研究生非常耗时,占去我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真有点累了。

江梅:市场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让艺术家获得生存的独立、自由和自尊,另一方面又会产生引诱艺术家丧失创作自主性的危险,你是怎么看待艺术市场的?

伊达:我对艺术市场抱着关注尊重的态度。我认为艺术家必须把握绝对自主的创作自由。创作是艺术家个人行为。而创作过程往往就是一个艺术家的精神和概念的具体化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來說,那也是一种生命的转換过程。当作品被作为商品陈现在艺术流通市场中时,它更多的是被与当今的市场价值联系起来。一个成熟的,有个性的艺术家是不会被市场所左右的,只有市场跟着他走。跟着市场走的艺术家,只能是丧失个性的商业艺术家。

 江梅:对于下一步的创作,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和计划。

伊达:目前正在赶制夏威夷现代美术馆双年展的作品。之后,想完成手上几件因赶制双年展而搁置的作品。如有时间,最想静静心,读点书,做些创作的案头工作。

 2008 年 3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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